北平的夏日特别的苦闷燥热,火辣辣的太阳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上的一切,仿佛像一个巨大的蒸笼,罩得使人透不过气来。
饶是这样的酷暑热天,倚梨园门口依旧是人潮拥挤。
闭馆休整好久不营业的倚梨园今日终于开门了,等了数月没听到戏曲的老票迷们不顾头顶炎热酷日也要挤在倚梨园门口排队等座位,就是为了止止痒了很久的耳根。
“终于能开门做生意了,”安昕语笑若嫣然,伸手抚了抚忙碌中有些散落的发丝,低声跟程仙道“多亏了野闲的帮衬,不然这戏园子哪呢这么容易再开门。”
“他的帮衬?哼,咱们的闭馆也是拜他帮衬呢。”程仙听她提起那人,不禁冷冷笑着反驳。
“你小些声,这些声色场所都被禁令整顿了,又不是单单针对了咱倚梨园。你出去看看现在北平城除了咱倚梨园,还有哪个戏园子再开门做营业的?”安昕见程仙尖锐的冷笑,便有些不满的用手推了推她。
程仙从二楼往下看去,今日来倚梨园的人确实比平日多了好几倍,乌泱泱的全是闹哄哄的人头,人声鼎沸的吵闹声都要将戏台上的武生洪亮高亢的京腔掩了去。
想到那日在江家偷取的锦盒,还有与赵琰说的那些决绝狠心的话,她也不知道自已做得对不对,也无法预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
只是,不管北平城如何变幻莫测,他们这些布衣黔首的小百姓,能在意的不过是一日三餐的温饱,遮风挡雨的陋室罢了。
程仙无声的叹了一口,垂下似水的双眸,试图把眼底所有的纠结都隐藏下去。
“你看谁来了,”安昕用脚尖轻踢了他踢她,待程仙抬头看向安昕下巴尖所朝示意方向后,不由得一怔。
她怎么来了?
银欢儿今日不同往常的穿着,一身淡粉色的长裙洋装,裙摆处垂着洁白飘逸的白蕾丝,上配披着一件素淡的白纱衣与之相互呼应,极为淡雅的装束,夏风吹过,也竟有一丝寂凉。
“这不是张府五姨太麽?”安昕疑惑的看着程仙,“我见她来找你好几次了,你怎么与她走得这么近了?”
“一个戏迷罢了,我先去看看。”程仙轻描淡写的带过,也有些不情愿的起身往她驻足的地方走去。
两人还是坐在从前的包厢里,相坐而无语,空气有些凝固如脂。
程仙细见银欢儿不似从前的欢愉,肌肤也暗沉无泽,眉眼间皆是掩盖不住的疲倦之色,便道:“银小姐,看似有些劳倦,是夏日烦闷没休息好呢?”
“北平的夏日熬得人都惯了火热,休息不休息的都这样让人烦恼。”银欢儿眉心微动,很快抿嘴一笑。
程仙略一迟疑,正了正容色道:“那银小姐今日来,是否为了张副军问罪来了?”
程仙想着银欢儿到底是张府上的姨太太,平日里虽与自已交情友好些,但自已到底还是伤了人家夫君,乃至可能也误伤了人家最为关键的下半身幸福。
她想过银欢儿会有各种的表情反应,或兴师问罪,或指责开骂,或恼羞成怒的架势。
但万万料不到,银欢儿闻言竟愉快的笑起来,笑得得意而放肆,看得程仙一时讷讷,不知该何反应。
“哈哈哈哈,真是好笑,阿仙你别紧张,我此番来不是问罪的,”她笑轻快而娇嫩,“我倒是来多谢你的。”
程仙被她一番话说得露出微微意外而迷茫的神色,道:“嗯?这是什么意思?”
“没事,没事,我胡说的。”银欢儿仿佛无意一般,神色间却是深以为然,缓缓道:“阿仙,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银小姐请说,在下人微言轻,什么事能帮得上你的忙?”程仙有些奇怪的说。
银欢儿温然道:“阿仙,你能否帮我引见一下秦督军?”
闻此言,程仙微蹩长眉,嘴角微微莞尔:“银小姐,你要见秦督军应该更比我容易啊,毕竟张副军还与秦督军是一起共事的。”
银欢儿将程仙的为难之意也收入眼底,她轻咬苍白唇道:“不是我故意为难你,只是有些事我真的不能明着儿张出来,阿仙,我求求你,帮我一次,我想悄悄儿的见秦督军一面。”
想到此前,银欢儿也是三番两次的打听秦野闲的事;此次她的夫君被自已所伤,全然不见她伤心难过,竟一心想着外面的男人,程仙当下便以为她要找自已拉皮条来了。
程仙见她委屈之色全然在脸上,弱柳扶风的身形更是看着惹人怜,病如西子胜三分的容貌让人看着不忍拒绝。
银欢儿见程仙低头思索,久久不语,便不再想着叫她为难。
她文雅起身,温柔道:“阿仙,如此事过于为难,你……”
“你什么时候要见他?”
银欢儿听得程仙突然问道,便唇角微扬,笑道:“若方便,我想着越快越好,三天后如何?”
“我,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但是,我尽量试试。”程仙神色从容说:“三日后,还是在这吧,银小姐?”
银欢儿美目光华在程仙脸上流连转动,似是拢了盛夏的所有璀璨在她眼里,不舍移开。
“阿仙,”银欢儿几乎哽咽道,红了眼眶,心里有着说不完的话却不能倾吐,只辗转千万回喊出这两个字来。
程仙虽不明白银欢儿想要做的事,但她总觉得这位姨太太虽看着华美高贵,靠近认识后,又能感觉到她身上有说不清的悲伤寂寥。